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沸血雪峰

第1-2节 只瞎一眼

第五章 烽火险途

游子新吟

风雨成吟泪作歌,

家国山河破!

烽火遍地奔天涯,

兴亡宿苦乐!

沸血满腔浇焦土,

颠沛浮沉哭诸葛。

1

渣坪谢氏大族的庆典结束后,禾梨洞谢家祠堂又进行了声势不小的庆祝活动,然后,再是攀溪谢建造家所有亲朋好友的祝福恭喜,热闹繁琐细节不再细述。不知不觉间已临近开学了。

九月初旬,谢宏昌不知通过什么手段,从武冈县弄来一辆军用卡车,披红挂彩地停在月溪公路边。于是,三班鼓乐吹吹打打,家族父老乡绅、亲朋戚友近邻浩浩荡荡地簇拥着谢耀荣、谢耀宗兄弟俩,从攀溪孝义庐一路走向月溪的大卡车旁。

道别、鼓励、叮嘱的细节也不必细说,谢耀荣兄弟俩和四个护从终于登上卡车,卡车冒出新鲜的青烟,先是缓慢而行,待送行的人群终于慢慢甩远后,就一路奔驰起来,向省府长沙进发。

车上,十五岁的谢耀宗再次露出了轻松快乐、灿烂天真的笑容,一点也没有离家远行的伤感与不舍,他高兴得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,对哥哥耀荣说:“这些天的繁琐礼节实在是太多了,实在烦闷难受得很。唉,现在终于好了!”

而在攀溪老家,我那亲祖母肖电云,却一直坐在房间里抹眼泪,还细声细气地哭诉着:“……这么小的孩子,为什么硬是要到那么远的北方去念书啊,难道就到附近念念书不行吗?兵荒马乱的,叫我是心里怎么放得下啊……”

于是,向氏后曾祖母领着一班妯娌,在一旁不断安慰她。可肖电云还是泪流不止。劝得久了,肖瑞仙说:“三嫂呀,别人家的孩子有这天份去南开大学念书吗?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大好事,到了你这里,怎么就想不通了呢?并且,好男儿志在千里、四海为家,这是理所当然的呀!”肖电云瞥了肖瑞仙一眼,似乎在说:耀宗又不是你的儿子,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……于是哭得更来劲了。肖瑞仙见状,轻轻叹息,摇了摇头,走出了肖电云的房间。

肖瑞仙之所以叹息摇头,其实,本次远程求学的,也有她自己的儿子谢耀荣在内——鉴于谢宏琦和肖瑞仙没有子嗣,而谢耀荣又没有父母,在谢建造的主持下,早已将耀荣过继给肖瑞仙。因此,谢耀荣一子双祧,同时承嗣谢宏藩和谢宏琦的两脉香火。如果谢耀荣以后生育两子,其中一子必然过继为谢宏琦和肖瑞仙的孙子。

多年来,尽管谢耀荣的生活开销、学业所需,均由谢宏琇承担,但缝补浆洗、衣帽鞋袜之类的针线活等,多由肖瑞仙操持。而肖瑞仙对谢耀荣的敦敦教导与深远关爱,远远高于肖电云对谢耀宗那种狭隘的小母爱。正因为如此,在肖瑞仙熏陶下成长起来的谢耀荣,其远见与魄力,自然高于其弟谢耀宗。正因为如此,造成了这兄弟俩此生命运的天壤之别、截然不同。

肖瑞仙是五个妯娌中学识最好的一个。她念过几年私塾,也上过几年洋学,若不是封建锢禁之下的女流之辈,其见识、襟胸必是人中翘楚。五奶奶七十多岁时,在我家度晚年的那段时间里,不但每天看书读报,还经常对少小朦胧的我谈古论今。印象最深的是,她曾给我出了一个民国时期的字谜:“蒋介石丢了将令,何应钦无可奈何,白崇禧拦腰被斩,宋子文抛下头颅。”才小学二三年级的我尽管不知道这字是什么意思,但我还是将它写出来了:“葆”。因此,得到了五奶奶的表扬,同时,五奶奶又详细地对“葆”字进行了一番深层解释。如今,细想这字的谜面,当时,老百姓对蒋家统治是很不满的。

2

送走耀荣兄弟俩后,父老乡绅、亲朋戚友也陆续离去,家里陡然清静、空荡了许多。

天黑时,对门院子谢虞江家却突然热闹起来:哭声、骂声响成一片,如一锅掀翻了的滚粥。在狭小而宁静的攀溪夜空,再次荡起喧闹的波澜。

虞江是宏昌未出五代的堂兄,两家仅隔一条丈把宽的小溪。此时,宏昌正陪着三弟在正屋里喝酒闲谈,以排遣宏琇因耀宗初出远门的牵挂与闷郁。听到对门院子动静不小,兄弟俩正想出去问问委因,虞江的老娘已拄着拐棍来到孝义庐门口,尖声大叫:“老七、老九,快去劝解一下!我家那些报应又在耍疯了……”

宏昌宏琇兄弟赶紧走出大门,问道:“三娘,别急,我们就过去看看。”月色依稀,兄弟俩随虞江的老娘急急往对江走去。虞江在整个大家族里排行第四,平日里爱喝酒,酒后爱耍酒疯,拿老婆、孩子出气,这已是见怪不怪。只是这次的动静明显有些大了。

来到虞江家,在昏暗的油灯下,只见在堂屋里的蒙蒙尘土中,虞江正和他的瞎子老婆扭打在一起,他那年近二十的儿子这次也参战了,帮着瞎子老娘,也和虞江扭在一起。虞江的儿子叫仁怀,头脑缺了一根筋,平常言语不多,但也知道是非曲直,这回终于为老娘“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”了——这正是本次动静闹得有些大的原因。

宏昌兄弟俩连喊带拉的,终于将三位“相扑大师”拉开。

虞江打老婆已是见惯不怪的事了。从成亲之日起,他就觉得自己因受骗上当,才娶了这个瞎子老婆,心头的气不顺,才动不动拿这瞎眼婆子撒气。这事得从三十年前说起。

当时,虞江已有二十好几了,因家境不好,加之自己老实木讷,一直没成家。虞江娘为儿子的亲事急得是上蹿下跳,就许以重礼,请本地最出名的媒婆叶青婆为儿子说门亲事。不久,叶青婆来到虞江家报信:说竹爆溪某某家有一个女孩,长相不错,聪明能干,身体健壮,只是瞎了一只眼,问虞江娘俩中意不中意?

虞江娘俩想,既然对方长相不错,人又聪明健康,只是瞎了一只眼,有什么不愿意的?欢喜不已,就立即给了叶青婆许多谢礼,并催促叶青婆赶紧将这门亲事说成。

母子俩一直将叶青婆送到大门外。临别时,叶青婆再次对虞江母子俩说:“再说一次,女方瞎了一只眼,你们同意么?如果同意,就准备彩礼,我保证将这门亲事给你们说成。”虞江母子赶紧应道:”同意,同意!只要说成,我们还要谢敬您老大礼。”

于是乎,按照当时的封建礼数,虞江娘俩掏空家中多年的积蓄,又是彩礼又是请人租轿,中规中矩地选定黄道吉日,吹吹打打,八抬大轿地将新媳妇迎回了家门。头戴红巾的新娘果然高高大大。两位新人拜完天地进入洞房,虞江喜不自禁地揭开新娘头巾一看,顿时气坏了:新娘竟然双眼都是瞎的!

虞江立即冲回客厅,一把扭住还在喝喜酒的媒婆叶青婆,质问道:“你说女的只是瞎了一只眼,怎么双眼全瞎啊?你这骗子媒婆,退还我的彩礼!”

叶青婆却不紧不慢,不急不燥,面对着在场所有前来喝喜酒的人,高声说道:“天地良心,我哪里骗过你们了?当时,在你们家时,我说女方瞎了一只眼,后来,你们娘俩送我到大门外时,我又说女方瞎了一只眼,一只瞎眼加上另一只瞎眼,这不是瞎了一双眼吗?你们娘俩当时都表示中意的呀!现在,新娘都已拜堂成亲了,你们娘俩是不是不想再给媒婆谢礼了,就过河拆桥,故意为难老婆子我啊?”

此言一出,满堂惊诧!

后来,家中族长通过多方考虑,还是不了了之:要退亲吧,竹爆溪的女方家受的彩礼却不愿退还,虞江已穷得再难娶亲了;并且,从女方来讲,退婚回去的妇女,以后怎么再嫁人?而这新娘呢?除了双眼全瞎,人还长得周周正正,高大健康,也算聪明能干,这门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。

只是虞江觉得心头憋气,从此,借酒解闷,喝醉了就拿瞎眼老婆出气。最开始时,瞎眼老婆也还逆来顺受,时间一久,加之生下三个女儿又生下仁怀这个儿子之后,觉得自己在家中已根深蒂固,开始和虞江对着干了……

此时,三名“相扑大师”已草草拍掉身上的尘土,整理好衣裳发冠,**也已稍微平静了,宏昌开始询问他们这次吵架的原因。

虞江怨声连天:“老七、老九啊,你们不知道,这懒婆娘现在是越来越懒了,连被窝都不愿意多洗一次……”

瞎眼四嫂却说:“老七老九啊,你四哥现在是懒得越来越没名堂了,你们看,这么热的天,我给他把洗澡水都倒好了,拉着他去洗澡,他却借着酒劲耍疯打人,还说我因为不愿洗被窝才要他洗澡,他太邋遢,连怀娃都看不下去,才动手帮我……”

“这老婆子就是懒得出奇!老弟啊,你们想想,她洗一次被窝,可以省我洗多少次澡!我就是夜夜不洗澡,也要好久才能弄脏一回被窝,她才洗那么一次被子……要我洗澡,她就是懒……这次,竟然还联合这傻儿子来帮忙,才搞得这么……”虞江歪着须发蓬乱的头,粗着脖子,还在颠三倒四地阐述着自己不愿洗澡的高深逻辑。

宏昌、宏琇兄弟俩被四哥这种逃避洗澡的逻辑忍笑不住了,就打断他的话:“好了,好了!我们总算听明白了,”宏昌平静地表态道,“四嫂,四哥,我是这么想的,你们把洗澡和洗被子的事情相互换一下,事情就解决了:既然四哥不愿意洗澡,那么,四嫂你今后就代替四哥多洗几次澡;四哥呢,你既然不愿洗澡,那以后就代替四嫂多洗几次被子就是了。我这种安排合适么?”

这种听起来有些乱的调解方式,让四哥虞江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,但他听到老七说要他今后洗被子,慌了,忙说:“我一个男人家的,洗被窝这种事我搞不来,我,我,今后还是多洗澡吧,洗被窝的事还是给你四嫂,好么?”

宏昌、宏琇一听,哈哈大笑:“这就对了嘛,这事就这样定了,以后可不准再耍赖!为这种事闹架子,让别人听到多不好听。”

接着,兄弟俩又回头批评侄子仁怀。末了,宏琇故作认真地说道:“怀娃啊,你也年纪不小了,你父母吵架、打架,你怎么可以帮着老娘和老爹扭在一起呢,在别人听起来,那是打老爹!是大逆不道的。你以后再碰到这种事,可不能帮着老娘扭老爹了,你直接把爹按进澡盆里不就行了吗?”

众人一听,愣了好一阵,接着三婶、四嫂先笑了,怀娃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。虞江也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低下头去。从此,虞江家再也没有因这种事情闹架子了,虞江喝酒耍疯的事也越来越少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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